明镜

那年钟会是个玉䈂青袍的锦衣公子。王弼在他右耳边呵气,语调中的惊奇似乎是新发现了庄子的第三十四篇。士季,我仔仔细细看,何平叔真的脸很白呀,像姑射的澄雪。过去的皇帝是否因此而不喜他呢?

周围人都略微觑他。钟会掐他的手。

哎呀,疼,你干嘛……王弼因疼痛而瞪他。王弼的哀怨来得无端,去得也轻易,他解释说,美丽的脸不想看见明镜中更美的倒影,两两相对,必定一碎。

在与王弼分别后,钟会找来砖、瓦、水、泥,在心里砌一座灵宅,他极为用心,每天来往于台阁秘府,漏下二鼓时都要避开月光,采集洛阳时令鲜花的香泽。王弼苍白的脸不会因彩色的装饰而逃脱死亡的冷光,温顺地点缀着青苍的砖石。只有一柱轻烟舒展,向钟会湿冷的手腕缠绕。


这一座幽深的坟茔,他还是推倒了。踌躇再三,谁道最后是半生辛苦白费。

人如果真通晓世事,就能自在地活着,逍遥地老去。

夫圣人之情,应物而无累于物。他追不上圣人,故永远为情所伤。情制性则人为情所驱遣,盗跖情其性也,当然坐忘逍遥,他是否真心要做盗跖。


青纱幔帐后,晃然一面铜镜。

他粉黛斑斓,不辨眉目。

而镜中人与他相对,像在水里,像在空中。王辅嗣清癯素淡,衣裳半解,于虚空中独舞。

王氏携着正始年间的鼓角呐喊,洛河的水奔腾如雷,铜雀台真荒凉啊,只有秋夜的云。寒冷像一襟碧水,一湖浊冰。他的肝肠肺腑也许要碎成齑粉。

高堂明镜,他慌忙回身检查自己的头发,青丝未雪。

还好,他还未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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