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亭

给 @洛川 。

不讨论太康之役后二陆具体去向。


陆云记得逐渐隐没的山色,与草木为等待鹤的巡游而颤动的枝梢。他们在故乡也曾有漫长的分离,而分离的缘起与始终也像鹤的来去一样,在心间为他播下失望的泥壤。

兄长的遥远和亲近是并生的,在江东和洛阳。陆云逐渐波澜宏阔的时间里,兄长的气息温热却难以追逐;而他总翻开往事的杂草,回望那个在华亭幽隐的,二十岁的陆机。神思还未回到那片霜白的天幕,却阻隔于庭前萋萋之草。

他们已经分别许久,而即将分别更久。



吴亡后,士衡在旧里读书十年,常见当地野鹤栖于门前。陆云记得画了明月的窗牖,寂寂寥寥的林间小径,以及书简里缓卧轻眠的人影。

白昼的晴光里,士衡的鬓影吹到他心胸之前。

那时他的思念漫长无涯,有时他们相隔在浮云的天边;有时他们不过咫尺。他在故里的窗前,而他仍然想念。


他看得见,兄长长立庭前,视晴空上苍然白羽,排云万里。

俄尔疾风吹落雨点,兄长的衣带苍灰色如同悲风肃杀,乌云明灭。

陆云为他撑起伞。

兄长迷茫的眼眸离开天宇,鹤群已疏忽不见。

还记得你小时候。他笑着说,你也这样撑伞。我那么急着寻你,而你关心一只折足的幼鹤。鹤的翎毛沾满泥土,你梳它的白羽。你那时这么高,已经会作诗赋了。他很灵巧地握住兄长的手,俯身看他,仰起依稀有幼时痕迹的那张脸。

士衡就他的手,揉一揉那清澈的、微笑的脸。然后说,这么通人性,也许是同一只鹤。


云表山岗,自来自去;千里一别,何惧风雨。

鹤的可爱处,他也知晓,如他知晓兄长的远眺。也许真有一种远方,群山照雪,明光流转,自是瑶池岑寂;而这些白鸟振羽长唳,只在交颈间拥有永恒的彼此,不须顾人间霄壤。

这么想时,陆云枕在兄长的肩头,身上的薄衣像一层暖雪。而士衡曲肱而枕,手未释卷,面容若有一丝罕见的舒张笑意。

他记住那时庭前鹤的高飞,矫翅惊起,如层云别日光而去。



草木长长,一种白色的蝴蝶翩跹花丛,较露水远为轻盈。雨下过又一场,湿而绵的,南方的雨。他听见陆士衡说。

我们到洛阳去。


一共有六个字,他永远不会记错。他无法忘记的,士衡在草木的茂盛深蔚里,像是在断崖枯水,木叶飘零的荒原。他终于要告诉自己,他的灵魂和半身,他们昭然可视却无力回避的命运。我们,洛阳,去洛阳。那种高飞的白鸟,在毛羽褪尽时决绝的悲鸣。

 


是的,那个洛阳。他现在才知晓,而士衡也许当年就已看见。

在烟火盛放之前,到洛阳去追逐一场毁灭。

他想起来,鹤还是没有回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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