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柑

前几天晚上,有人给我一个黄柑(用这句话开头,就像是“真好,朋友送我的一对珍珠鸟”(⁎⁍̴̛ᴗ⁍̴̛⁎))。圆圆脑袋,青黄绣裳,长得分明是桔子,皮却很难剥;尝了里面的瓤,人们纷纷说是橙子。

我说,据说柳子厚在柳州种黄柑二百棵,是不是那个黄柑?

她想了想,笑说,诶,就是那个黄柑。

我就特别开心。


但这种开心又说不出,只想到那个种树和写诗的柳生。

  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 
  手种黄柑二百株,春来新叶遍城隅。 
  方同楚客怜皇树,不学荆州利木奴。 
  几岁开花闻喷雪,何人摘实见垂珠? 
  若教坐待成林日,滋味还堪养老夫。 


我心里总有一种谬见:越是这般平素易见的事物、越是无可奈何的苦涩人生,就该写得典丽高华,一沾了尘俗气,便不好拔起来。自然杜子美不是这样,《缚鸡行》即便前面七句零落成泥,最后一句“注目寒江倚山阁”力拔千钧,寒江破冻,眼前突兀间广厦万千。回看前文,鸡虫得失,原来自有道理。


方同楚客怜皇树,不学荆州利木奴。

很多年前我就喜欢这一联诗,就经常想他是怎么种树,又是怎么写诗。

终于站直了腰,拭了汗,再接过新的树苗。仔细想来,植树是一件最有益的事,我所做的,前人必然也做过;而这一种芬芳的花树,白雪避百花之艳,孕岁月黄金的钥匙,是否也慰藉过远去的迁客和谪人。


终有一日,人从象牙塔中离开,奉美酒的玉殿也不堪停留,连故乡也把他忘却。囿于囹圄之间,数余生渐稀的白发,他可以想些什么,又去做些什么呢?

树因为有情,所以青青如此(这就是“新愁帝子”和“江南王子”最喜欢说的2333)。偏偏有一些树,非但能随风摇荡,应和每一代人悲愁的啼眼,也有“萧萧半死叶,未忍别故枝”的执着。既然可以追千年前江上的楚客,又何必再去想那些世俗的欢哀呢。

他这么温厚有情,又露出一点得意和傲气的模样,简直太让人喜欢啦。


香是一种美好的、灵魂上的气味。

几岁开花闻喷雪,何人摘实见垂珠。

我先想到柳生的预言果然应验,因为他毕竟等不到瑰玮茂盛的大树,也无法回到长安,见到亲朋与故旧。这自然是凡人无法看破的部分;而诗作为灵魂珍贵的存证,应该更悠远,在每一次被吟诵时都掀起香气的波澜。

春来浓绿一城,残梦无痕;至夏浓荫清昼,过去都那么不可信,唯有一方遥远的城。

阳光镀果实逐渐渐变出的金黄,而甘美的汁液仿佛柳州城外的雨露甘霖。果实可以被期待,而雪白的花期也那么可信。


这种花素馨琼蕊,花型细小,楚楚可爱,攒聚在叶的鲜绿间,美感又很别致,最适合“馨香盈怀袖,路远莫致之”这么隽永的离别。

人说是“赠远虚盈手,伤离适断肠。”送别那么断人肠;而他摘花的模样,真是太美了呀。



要是柑树活到现在就好啦。有一天到那里去,我可以攀着枝条,说:噯,好久不见!我认识你的老朋友。

就在很多年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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