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风

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他埋下兵甲消弭时收集的火种,终得安享许久未见的酣眠。他看见萧纲从白雾迷茫的远方走来,他一眼就认出了。无论萧纲丰美而俊朗地走在和风微醺的湖畔,还是尽管行止温和,却犹如破碎的魂灵般难掩不堪与萧索。但他不想说话,只想听对方说。

你是?

虽然声音喑哑,但萧纲发语连贯,吐词清晰,回答他怪异的问句。

有梁正士,兰陵萧世缵。


他想起那些关于帝崩的奇怪谣言。它们有很多版本,流传之迅速,流星羽箭竟不能及。每一句都像假话,或者全部都是真的。你这样说,谁还知道你呢?他皱着眉,好像听见一个笑话,他们传书和私语时,谁不是以古战场的英雄、或万代的文名相许。

萧纲仰天不语,许久低头看他。苍天知道,他说,也知道你。

萧纲似乎是责备他,又似乎是恨他。这些他早就知道了,他不惧暖色在冰封中颓败凋零。而他最害怕的是,萧纲与古木黄云、尘埃荒草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,回身时眼眸放出妖异的金色光芒,再不是人世的模样,而像一支高悬的史笔。萧世诚,我等过你,在西省,在台城。然后说,我做了一件错事。我一生都像是错事。


萧绎坠入更深的梦境。他好像什么都得到了,又好像一切都已失去。他翻腾在江表五十年不见的烽火里,激动的心绪摧折五内,令他恍惚地抽噎。他哭起来,像在当年挥毫的莲舟,恰对一丛并蒂的花枝。莲子在荷塘如星宿般散布,游女与姣童传递天上的行杯。那时的人书写一笔,可以像玄武湖的春昼一样长;而比起万古的春天,还是人的墨迹最先与生命一起褪色。

这世界上如果不再有梁,就不再有兰陵的贞士。即便梁的火焰能再燃上建康的城楼,萧纲仍然走入蓬蒿蔽天的古道,人事罔闻。他们在多少年间传递过流荡的眼波,岂不知今天就是最后一天。


南风不竞,终古翠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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