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盛

虽然本文看起来并不很祝福……不过,如果有姑娘要考试,祝你们好。期待在灵智的煎熬中吐露花果的芬芳,夜虽然长,已露初晨安详的紫色。哪有比这更好的幸福。

——于万军呼喝的波浪中取少年优美的首级;

 

且说源氏的将领熊谷直实于一之谷海滨取美少年的首级,他临死时的风姿真令人慨叹人生之无常怆痛;而此后少年随身的爱物被世人认出,这才知道是平氏中风雅出众、善吹笛曲的公子敦盛。据多年之后的传闻,敦盛卿的头颅又成了熊谷次郎发明佛心的契机,这真算得上世间可叹之事。好事着因之作歌伴舞,亦可称为风雅之事了。

世上凡有不信诸行之无常、人生之倥偬者,愿急往上京,见平敦盛之首级!

 

他从战场离开,恍恍惚惚走进一片荒草。笛子是军中难得一见之物,仍挂在他的腰间;而笛子的主人呢,也就在熊谷次郎的手上。

他的双手仍因为战时的海浪而震颤不已。少年人的尸首虽然与源平两家的新鬼堆在一处,他至为优美的头颅却留在尘世之间。可惜已死之人,这瞬息的美又怎能久长。

 

日落的傍晚不同于黑白昼夜,是一个玻璃雕琢的纤细的世界。血红的夕阳如躁动的心脏,以每一次勃动向人间输送寒冷的血液,散漫为天际云霞。

他想起敦盛生时的话语。少年的声音像剔透的白色玻璃,稀世而来自遥远的西方,由宋国的航船承载着漂浮在狂暴的海浪上;以自己独特的稚嫩漠视人间的苦难,倒令他面对的毁灭者双手颤抖、无法决断。

少年人中,心志如此果决、风度如此秀雅,真是难得一见的了。这海潮怒吼的巨响,竟比不上玻璃摔碎的清脆。

手中的头颅冷且灼热、轻而又重,一时间难以负担。

 

世人所说的诸行无常、涅槃寂静之理,他在战场的幽魂中行走,虽然常常听闻,心里却不太留意。此刻却一齐淤积心头,实在无法排遣。

人间万事,都说如东流之水,然流水汤汤浩浩,似乎并无鲜艳血色。而这令人目眩的鲜血乍现于世,便是美消逝前最后的余响。他原本喜爱敦盛的头颅之美,痛惜他生命早凋,然而此刻斜阳草树,哪还有半点繁华虚影?生命如瞬息间闪逝的流电,青春、面貌之美亦不足道了。遂了悟佛法,首级也舍弃了。

 

斜阳欲坠,海浪拍岸。荒草间只余下一直黑色蜘蛛,权且作有情世界的无情生灵。它在少年鲜红皎白的唇齿间布满蛛丝,此刻这素白的织物嘶嘶倾吐绝密的咒语:我看不见熊谷次郎的结局,就如同我看不见九郎御曹司的衰老。不要紧,我嘱咐全天下八足的、乌黑的爬虫,我们的子孙与后代,吞噬了人类无常的命运。

你是否年少,出身清显,是否美;又或者盛年而武勇,自诩为南风的不败的主人;不要紧,这都会过去的,岁月的蜘蛛会爬上满月般丰美的额头。

美不常在人间,其短暂的现世,恰如高阳照射佛寺寺顶端琉璃的宝光。佛法的普度吝惜光阴,只在一瞬中寻觅有缘之人;而人间的美恰如它在光晕中孳生的爬虫。我不爱生时的少年,他灰色的骏马不染泥尘,镀金的刀正匹配矫健的腰肢,那离我太遥远,我在泥土之中。我等待他的生命脱离精美的铠甲与雕鞍,以死亡的素朴回归诞育他的土地,在树叶垂挂的露水之下,荒草腐烂的根须之上。

那些鲜艳生光的、红白纷呈而交映灿烂,它们值得期待;唯其死灭、唯其涣散、唯其枯朽,那才是美。这是腐朽的蝼蚁如我,为他普度的佛光。

 

可怜春宫大夫平敦盛!其头颅在荒草之中,闭目含笑,仍不让生时之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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