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村

成都美酒堪送老,当垆仍是卓文君。

 

妻自妆奁中拈出一瓣挺直的银芽,光芒潋滟如雪下松。拣稍暗的一支,妻说,骥子又多了鱼钩。

他自白日空坐的思索中凝眸,妻已收拾了针线,纸上未曾着墨,霜白如鹤叟须发;而妻发间似乎簪满珍珠的华饰,发髻由恣意舒张到紧密攒聚到走势,像一朵虚挽的红花。

妻的衣袖也重复莲花无声的开落。提笔时如新妇初嫁的那年同样娴雅,很难让他回忆起妻微弯的背也有一个他常在诗中使用的专有名词。舒展之间,妻闲闲地说,骥子做好吊钩便要出门。差他到锦江边拣几颗青白的石子,总是差使得吧?

 

他如往常回答,你说,总是说得动的。

他的梦被清晨梁间的乳燕叫断,那种无法回溯的白色在起身时因失落而不住啼叫,静坐时又低吟如梵呗,重复渲染失去的悲哀。他寻遍新得的纸,溪涧的石,终于又一次回看妻的白发。过去妻发间光亮着月下数的幽影,至今光亮如旧,只是银光。

妻似有所感,抬眸望他的眼睛。少年时他们在庭院温热的午后分享了夫妇关于对视的秘密,每次都在对方的瞳孔寻到一个褪尽风霜的青春的自己,剥落齐赵间裘马放诞的尘埃,第一次叩妻家种满红豆的闺门。与此相伴,妻自如点开对看的笑颜,眼中盈然,面上却无痕。

 

妻忽然说,你看,江上。

海上鸥鸟也眷恋他蜀地的清阴,越剑阁高飞不度的关隘,无数清洁的羽毛覆盖血水中无法刷洗的污泥,终于在他柴扉之外如春的绿水上憩息。他伸出的手时常也得到同样的光顾,仿佛也是夏天苍老的枝柯。

他所见的是又一种白。那些浮云仍在长夏晴日间停驻,晴云的恢弘骨架上堆叠几点雨云乌青,仿如他告别城市时对天上恢弘最后的回望。水晶宫殿明灭,草堂几上即将堆放作两座小峰的云子,黑与白从来都渗在棋局灰茫的纵横中。


人生到此,才觉无所希求。

相思何益,长安的月盘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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