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阳

年轻时宫廷剪裁精致的天空,构筑他光与影缠绕的戏剧。他的双眼直视日光凝铸的琥珀,细丝沿斗拱莹亮地飞逝;在透视了万国之外天穹的线条的切割下,宫墙的朱红在眺望江南时消失不见。

行乐的长卷中桂楫兰桡,河水点染落英的余香。他抬眼再看时,她的眼光已垂下去。颊上匀净的粉多腻了一点艳红,罗裙的葱绿色胜昔年春草。

杏子在盘中刚好熟透,带酸的微香迢递传来。她腕上宝石缠在金丝的灿黄里,那是一夜过芭蕉凉雨的、茂如芝草的紫。

他秋毫可视历历可辨的眼睛,在长河静寂的瞬间折戟沉沙。钧瓷在退却的烈火中开了无数片;幽夜昙花,自开自谢。日光已成了枯朽的钻石,他的笔捉不住画上未着色的花鸟。

她是否真的笑过;笑是否有声音和颜色。

他想起泉州飘远的白帆。童稚时的白衫淡如经年未得一见的冬雪。西洋的教堂里,滴水穿石的长日,尊奉着手捧婴儿的、玫瑰色皮肤的天母。油彩、光影和技法似乎属于深窅的桃源彼方,那时他在经卷里,刚刚读到了绘事后素。



凭笠上带霜的秋草,他渡过焦黑的城池。长江的浪潮迈过篁竹与芦苇,比他在宫苑里看过的泼墨山水,少的是载着棹歌悠长的渔舟,与归帆涂抹的一襟晚照。


那时他反复晕染和设色的不倦的手,与透过宫禁的夜、直视月下山河的眼睛,拘谨而细致地勾勒出典正的风华,巧笑隔扇,流觞雅集。盛世浅卧在流水中,是一座碧蓝的鲸;截断众流,如亘古的山石,长满深红浅黛的花草。

好像她是笑了。好像曾有声音。


赤足踏过苍茫水色,而落晖的红铺在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。细浪折出斑斓褶皱,江水在石的罅隙里剪成银色的网。岩石是云占满了尘埃的异化,出自溪山间的旅人运用过的皴法,而今早已失传。

云因晚霞烧灼的紫金而融化,汁液在大江东流的水上溅起离散的水滴,轻盈的红如稀释的血浆。这天地辟易的时辰,黄昏将关合的通天的门扉,是浙派、吴门和南宗的画家从未得到的秘密。

他们在过去的山水里。

而他的灰衣在永远苍冷流转的风中。



她定格在行乐图中。

那叫做江山无恙。

而他呢?


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。




千忠戮·八阳·倾杯玉芙蓉

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,四大皆空相。历尽了渺渺程途,漠漠平林,叠叠高山,滚滚长江。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织,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。雄城壮,看江山无恙。谁识我,一瓢一笠到襄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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