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笋

我们知道腌笃鲜是一道江浙的名菜。自小时就有,说到底也讲不清是哪里来的;人人都说自家的正宗,哪个食谱也不能叫人满意。

笔者错失了今年春天吃一碗腌笃鲜最好的机会,那时笋子顺着春天的头发冒上来,现在竹子都会满地走了。在夏天请腌笃鲜的各种材料召开内部会议,讨论各部件的去留。

笔者总想为这碗汤她认为的主角正名,故先让春笋出场。它是一个戴笠披蓑的绿衣人,但不是乡里打鱼或者砍樵的村人。我们知道,侠客在不杀人时,往往做一个闲适的装扮。春水碧于天,春江绿如蓝。侠客的船行到春天的水,白衣与白裳统统浸染无瑕的绿。它穿了遮雨的行头,其实并不用,雨打不湿的。白衣人变成了绿衣人。接着绿衣人坠入桃花深水,澡身沧浪,无古无今。

然后是咸肉,是鲜肉加盐腌的。咸肉一向不受到笔者的欢迎,放了它,肉眼可见的好处在于不用加盐。拄着拐杖,像个熟门熟路的当地人,少了不行。但问题是咸肉它步子慢,今年的笋,可能只会遇见去年乃至前年的咸肉。听说有的地方用火腿替来吊汤,那鲜得也未免太可怕了。再说,经年的火腿颜色鲜红,炖在一块儿,春笋是这么傲气的青年侠客,让它给火腿作个揖,叫一声大爷,这让主角不太舒坦吧。

第三是排骨,有人说放肋排或者鲜肉,这里就说排骨。排骨是那个精通剑术的白猿。古书里就说它有一把划破江水的宝剑。春笋在一冬天里很不得意。春天它抛却尘土里一切堆积的烦恼,翻过十重山和九道江,在颜色最浓的第十道江畔找到垂钓的白猿。绿衣人与白猿无声的初见之后,剑术是唯一通行的语言。记得山月与潭影在夜空交映朦胧烟霭,石壁上映出缭乱的剑影。笋的细嫩和肉的鲜甜流入发光的江水,像深柳衬着白云掀开又一个晴空。汤是这碗菜最鲜最美的部分,就像剑有了精灵,世人便传说这宝剑的灵窍,主人和传承好像都成了点缀。

喜欢百叶结,就不要看下去了。要说配料,莴笋看起来才像这碗汤的正色,百叶结像个侍奉翰墨的小鬟,肉肉的脸,懵懂的眼,也没有话本子里那么机灵。侠客在江湖之外悠游沉浮,与它大约就一面的缘分。你在酒楼上掀帘一望无尽江山,我辗转的梧桐深院已经落锁。

眼看莴笋天生的翠绿,就知道它与侠客心有灵犀,名字和衣裳都配到一起去。在一个柔软的春日,阳光刺过侠客霜白的剑,它弹剑而歌,双眼直视烧灼的光亮。歌声萦绕山崖,侠客已经远去,而江边另一个绿衣的身影才掀开面纱,青透如玉,而心肠柔软。初时它是不蔓不枝,亭亭净植;劫火洞烧时,早晚要为一江春水乱了心曲。

这是人间烟火。嗝,好想吃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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