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江

忍剪凌云一寸心。

 

深秋时的梦中淤积季夏时野草遭烈日焚烧的热度。他无法时梦境逃离眼前的灰暗而闯入风采,飞花和春风折柳,眺望着阴云吞没每一个落日余晖的傍晚,去想象一个同样卑湿的江畔。有水,有逐臣,和融化在雾气里的叹息。一座河流是另一座的复现,在每一个带着失落离开皇都的臣子眼前展开肃杀的青紫色,在堕入淤泥和死亡之间选择前者的幽魂曾经徘徊的汨罗江没有区别。青虾的虾线乌黑流畅,在水中吐泥。螃蟹聚集浅水,壳上有一个神秘的微笑痕迹。连水中鱼虫都如此可恶地滋长,何况江面上吞吃旅人的黑浪与恶蛟呢?

通州的黄土难道没有垒过当年白帝城翠华的宫殿,而今只是感应四时的节候重复冰封和积雨。他记得离开长安时,那个一直送他到柳色尽头的友人。他说不出一句离别,转而谈起尘世间许多明秀美丽的山水。关于饮食和健康的叮咛言犹在耳,却在自己未曾知晓的时刻淹没在另一道阴雨的江水。剑还是在的。那时他说。好像真的剑芒锐利,翠峰如簇。在他们合写一首诗时,就注定这把剑被二人共同锻冶,拥有两个彼此分享过生命的主人。而今磨剑只是在预言被刺伤的命运。

那是浔阳江,而他只有雨。烛火的微光没入黑夜的影,叙述秋日白昼的仓皇,落在干涸的眼中,无非是心气与寿命追逐着衰竭的一种极明显的隐喻。


他的魂魄曾拔起云间失落的剑头,在暴雨中潜行追海上的巨鲸。海浪翻滚如银河搅碎,而他知道,他绝不会放手。将割断鲸鱼宏大而透明的颈骨时,他隔着沉沉云海望见尘寰中的自己。元稹,元微之,在通州的病榻上,几乎与死亡没有距离。他明白这是一个选择。放下剑,或者永远滞留在云雨之间。那只金色的凤鸟,翅上有道猩红血痕,曾伴随他离开了生长的洛阳。在和风煦日的岁月里,站在主人臂上细梳尾羽,温柔地轻啄他坚直的颈项。天地为炉,造化为工。阴阳为炭,万物为铜。世事一定要把每一颗鲜红而丰沛的心脏研成比尘埃更细的粉末,才能证明痛苦对所有皎洁或热烈的灵魂都没有偏私。

他也折断了。或者不得不折。这心终于剪了,令人不得不难过。而这点难过心绪,在风和雨的黑夜里,是如何微不足道,只配占据他一人短暂的时间。难道穿行在浔阳江上,披蓑戴笠仍不免于风雨的青衫客,也必须重复如此的命运?如果他曾经的才名,心气与梦想都要葬在此处,化作素白的骨,能否为江州的司马求一点回转的希望呢?


他的理想乘风而去,与诗稿同样化作预先写就的遗草。

音书或可传达,暗风与雨却渡不得寒江。此生又何妨梦作朝云暮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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